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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流年物語》中的每個字,每句話都被雕琢得恰到好處,環(huán)環(huán)相扣,宛若神賜。張翎用超乎想象的語言把控力推著我們觸到了文學的真善美,人事和物語交疊,性欲與愛情相契,性格和命運糅合,一切猶如末路般到達了極致。本文便圍繞小說在語言藝術的美以及這種美對人物塑造和主題表達上的作用展開探索。
關鍵詞:《流年物語》;語言藝術;人物;主題
正所謂煉詞得奇句,煉意得余味,《流年物語》最吸引人的莫過于恰到好處的語言。文中的每個字每句話都被雕琢至“多一分則冗、少一分則瘦”的精細程度,句句稱奇。這種奇首先掠過一草一木,風吹得疼痛、月亮變得骯臟、陽光如粉末令人驚懼,萬事萬物都被吹刮得低眉斂目,趣味橫生。之后,這種奇拂過每個人的眉眼,抬眼刻出了不屑、垂目透出了輕蔑、低眉摹出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神情動作都被照拂得妥帖得體,理所應當。緊接著,這種奇又牽起每段對白,質問里帶著膽怯、軟語里多了隱瞞、胡言亂語最終一語成讖,嬉笑怒罵都被牽引得合情合理,旨趣遙深??善娌⑽粗共接诖?,而是拖景帶物、攜神情動作、牽嬉笑怒罵走到了命運的旋渦里,于是,每個人物及其最終命運便有了唯一性,《流年物語》便成了可感可觀可聞的光陰秘語。也正是在這神奇的語言把控下,這份秘語擁有了獨屬于它的不同形態(tài)的、不同作用的美,耐人尋味。
一、語言藝術折射的不同形態(tài)的美
在此書中,語言的力量不可小覷,這種力量首先展現(xiàn)在其對形象的把控上。作者極少用不直觀的辭藻來定義一個事物,而是將一個事物描摹得具體可想,使讀者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貼近作者的設想。如河流是不最長不最短、不最寬也不最窄的;瓶子是不大不小的、端莊而不失活力的;女人是不高不矮的、處于消瘦和發(fā)福間的;這種形容使人或物貼近了現(xiàn)實,成為大致可想的。但同時作者也并非一味地求真實,而是對物的描摹似乎精確地握住了一個模糊的度,又在度外用最鮮活的語言讓我們感受這物傳達出的旨意。在這種形容下,每個物的大小寬窄,每個人的外貌衣著,每句話的深淺高低就都被揉捏至最契合的形狀,都被控制在度內,沒有脫離作者想要傳達的形象反而給人以無限玩味的空間,這種把控力就使此書的語言美得精準真實又極具妙趣。除對形象的描摹外,作者也十分擅長對事件發(fā)生動態(tài)過程的陳述。如作者對捆稻草、饑荒到來、“”時期的描述。彎腰、手攏、腿夾……分兩半、轉個圈,稻草就被捆得服帖了,幾個簡單動詞的精準應用便組合成了捆稻草這一動態(tài)過程,使語言極具動感美,也因極貼近生活而傳遞出了一種人文關懷。同樣,面對饑荒到來,作者并未以人的視角來敘述饑荒的發(fā)生,而是以饑荒發(fā)生所波及的動態(tài)流程轉至人,即最早知道饑荒的是鍋灶、鍋灶傳給碗、碗傳給筷子、筷子傳給嘴,于是天下皆知,這就使饑荒來臨變得形象生動可觀可感起來,新穎又深刻。而寫到“”時期,作者未明說,只描述“世界只剩下了袖章的紅、衣裳的綠和墨汁的黑”,這種敘述使時代隱藏在了文字背后,讀者便輕而易舉地進入了書中人物的視角,真實又耐人尋味??梢哉f,每件事物的發(fā)生經過結果在作者出神入化的語言藝術下,呈現(xiàn)出生動形象又活力四射的美。這些還遠不足以體現(xiàn)其語言的奇,其奇更多體現(xiàn)在作者敘述語言的深度厚度,即其語言體現(xiàn)出的暗示性和哲理性,往往引人深思。當作者煞費苦心地描述細節(jié)時往往意味深長,精雕細琢后的語言所凸顯的是精益求精的細節(jié)描摹,這也是此文美而有質的一大原因。如劉年幼時貧窮自卑,看到全力圓鼓鼓的雙頰和嘴唇上的紅后想著這丫頭從來沒餓過肚子,所以婚后的劉年一直是自卑壓抑的,又無法擺脫其對窮人尚招娣的憐憫,直至死亡都保留著對貧窮的恐懼;還如撞見外公和情人的性事的問題少女思源,漸漸模糊了性,看到爸爸眼中的星光的墜落,又意外發(fā)現(xiàn)這片星光重新點燃在一個小男孩身上……點點滴滴的細節(jié)牽著這些人物的手邁入了命運的牢籠中,在最后一刻的結果到來之時,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有它的因。這種冥冥中一切注定的語言美正是作者用出奇的細節(jié)雕琢達到的。除細節(jié)控制、步步暗示外,作者還帶著敏銳的目光和犀利的筆觸,道出一些極具理性的思考,且這種思考不是止步不前的,總是在進化中。如作者對日子的兩次描述:日子如水、日子如串成圓的發(fā)霉珠子。對應的是朱靜芬全力二人的心情,確立了日子無法留下疤痕可最終也無法拾起的形象,傳達的是對光陰的進一步認識。再如對男女關系的幾次敘述:男人是水、女人是肉;男人管不了趴在身上的眼睛;男人是整個世界的男人,女人是一個男人的女人……都再現(xiàn)了文中夫妻間不平等的、男方重于女方的關系,且一次比一次更為一針見血。除此之外,最深刻的是作者一個哲學觀念的多次出現(xiàn),即只要存在過的東西,就不會真正消失。這種種敘述都體現(xiàn)了作者一種動態(tài)的思考,對同一事物在不同情境下有不同詮釋,且這些詮釋是步步深入極具理性的表達,這就使語言展現(xiàn)出了一種深刻理性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美。
二、語言美對人物塑造及主題表達的作用
《流年物語》的語言美得精準生動又旨意遙深。但這種美絕非漫無目的地為美而美,而是有目的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作者對自然、對美好人性的理想,這就使作者不遺余力地去挖掘小人物的復雜內心、描摹女性的柔情世界、體悟命運中早已伏藏的因子,種種糅合得到的便是語言傳達出的典型人物和深刻主旨。從人物形象來說,這種語言美首先鑄成了其整體輪廓。如全力無疑是凝結作者心血的一個人物,小至她的外貌、心理活動、神態(tài)動作,大至其所處環(huán)境、人生經歷、愛情體驗等,作者都花費了大量的筆墨來完成,但其目的并非只為拼湊一個完整的人,而是賦予了更多的感情,使全力成了讀者可以感同身受的人物。從最開始的介紹中全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順眼外貌就得以展示,而汗毛上名牌的包裹又小心翼翼隱藏的不適使其性格習慣彰顯出來。之后,作者出乎意料地抓住她走路的動作,“她走路并未使用腳,不是因為她沒有腳,只是因為她丟失了心”,這正是作者的獨到之處,使語言既可精簡到一個字的雕琢上,又可把控整體。一個人,僅僅三次描寫,平庸的外貌、不合身的高貴、沒有心的空洞就使此人物輪廓清晰地立于讀者眼前。其次,語言對話的有力生動又構成了人物的血肉。拿朱靜芬來說,其出場不是形象的闡述,而是一句話:“才多大的一個雀兒啊,礙著誰了?天殺的?!钡莱隽诉@個女人最動人的善良,即使后文她隱忍、戰(zhàn)戰(zhàn)兢兢、平平無奇都無法抹殺這第一印象。而她開口說出的第二句話便徹底展現(xiàn)了全崇武在她生命中的重,重到她可以忍受一切來換取他的不離去,重到最后逼瘋了自己。這種重是全力說出口的“媽不讓我吃”、是朱靜芬任何情況的沉默、是在全崇武面臨危險時的堅定腳步……這個女人每天把心揪在嗓子眼兒里過日子,把自己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一輩子都壓在了全崇武一人身上??梢?,作者想傳達她的善良、隱忍不需要神態(tài)動作和外貌衣著,僅僅對話就足夠清晰,足以使朱靜芬作為一個女性典型而跳脫出來。最后,這種語言美的暗寓性和哲理性造就了人物命運的唯一性,而張翎語言的最奇就在于這種注定中。如劉年的出現(xiàn)是在兩個和他關系最緊密的女人口中,“劉年色膽再大,也跨不過那道良心溝坎”,“你只是窮怕了”。兩句話便概括了劉年的一生,哪怕他從老鼠變成了蒼鷹,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卻從未改變,這血液就是他人生的一個套,終其一生都牢牢地被困在其中。再則全力與劉年的初次相見,全力看到的是劉年沒吃飽的肚子,而劉年看到的是全力沒餓過的肚子;朱靜芬與全崇武相見時用脖子表現(xiàn)出的崇拜等,早已決定了他們婚后的關系。這種語言的暗示性和哲理性給文中的每個人都套了一個圈,而這個圈在套住人物的同時,也套出了全文的主題?!读髂晡镎Z》的主題正如張翎的語言,似乎清晰可觸卻遙不可及,作者像是寫了一個圈,開篇劉年已死,結尾卻是其重生的過程,使一切似乎都回環(huán)往復于流年中,從一條無奇而神奇的河流開始引出的便是那一群無奇而神奇的小人物,這些人物于光陰中都曾不朽,但終也歸于無聲。正如匆匆向前的歲月,如河流般悄無聲息卻有著摧山毀石的決絕力量,這股力量蟄伏在匯成大海的每一絲河流里,倒溯于時光,便精細至每一分,每一秒,滴答滴答地以最平和的姿態(tài)靜候著天崩地裂的一刻。于是,漸漸地麻木等來了最后的清醒,余下的卻只有無盡的悔恨?;诤藓蟮臒o能為力才使人頓悟世間萬物,不過是從卑微到榮華的變遷,又從榮耀到隕落的輪回,而時光鐫刻在記憶里的東西融入了血液,脫胎換骨也終難擺脫。作者敘述的便是這無奇也神奇,是變遷也是輪回。這就是張翎語言的圈套,正如她形容人物般,“把特點都磨去了棱角和毛邊,磨成了一個圓,安穩(wěn)的在圓中”,也如她形容環(huán)境般“風是清軟的,清軟下藏了鉤子”?!读髂晡镎Z》的語言便是如此,似乎不痛不癢卻不經意間深入骨髓,似乎套成了一個圓可也因為圓而廣大無邊。結尾時張翎說:“我不知道那是決絕,還是留戀。”的確,她想傳達的、不想傳達的,在她的語言下都變得遼闊起來,如決絕也如留戀,但流年從未在意,只是向前抹去了一切的痕跡。這就使她的語言在美得形態(tài)各異的同時,也力量無窮,似乎也是一個圈套,套住的卻是每一個有幸拜讀的我們.
參考文獻:
[1]張翎.流年物語[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6.
作者:孫佳帆 單位: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