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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師身份與角色:肩負(fù)上帝的神圣使命
戲劇開篇引入布朗德的牧師身份,以及他作為一個牧師所該做的事情:冒死去為峽灣一個有罪的男人舉行臨終圣禮。布朗德的信仰充分體現(xiàn)了被“被選中”、“被揀選”的榮幸及其倫理職責(zé)。布朗德自幼立志成為上帝的代言人,做一個圣神的牧師。在布朗德看來,他的牧師身份是上帝賦予的,是上帝早已安排的使命。布朗德自己聲稱:“偉大的主宰賦予我一項圣神的使命”(易卜生,1995:215)①。在布朗德心里,他建構(gòu)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上帝:性格溫和、公正嚴(yán)明、普度眾生、高大偉岸、年輕有為,他對上帝的奇跡贊譽不已。布朗德深深地癡迷上帝以及上帝的偉大事業(yè)。因此,在布朗德心中,也希望自己做出種種不凡的事跡來,以此完成上帝交給他的圣神使命。與此同時,作為一個牧師的布朗德卻對宗教的教義不屑一顧。在布朗德心里,有著自己的教條:“全有或全無”(AllorNothing)。盡管如此,人們也從未懷疑過布朗德作為一個牧師所履行的倫理職責(zé),因為布朗德盡心盡責(zé),從無怨言。布朗德和耶穌基督一樣,無怨無悔,忍住痛苦、忍住悲傷,履行著上帝所安排的職責(zé),哪怕會為之付出生命,因為在他看來,死亡并不等于毀滅。
布朗德對自己立志從事的牧師職業(yè)信心滿滿、志在天下,但卻對自己面對的親人、教民的信仰目標(biāo)甚為憂慮。教民們關(guān)心的是世俗生活,在他們看來牧師傳播的思想填不飽他們的肚子,也解決不了他們的疾苦。無論布朗德自己是如何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他所工作的峽灣教民卻沒有做好準(zhǔn)備。布朗德指責(zé)他的教民,左眼望著上蒼,右眼盯著塵世,信仰問題不徹底。為此,布朗德曾一度沮喪、灰心。在布朗德的眼里,峽灣的人們活在一種自我構(gòu)筑的痛苦之中,每個人都像貓頭鷹和魚:貓頭鷹害怕在黑夜里生活卻終生不得不如此生活,魚兒患上了恐水癥卻不得不終生和水生活在一起。每個人都懼怕失去性命,每個人都把性命看成是最為珍貴的,而布朗德,卻隨時準(zhǔn)備好了為上帝獻(xiàn)身。布朗德主要對三類人的信仰不滿:一類是整天無憂無慮、嬉戲打鬧,不考慮未來,不考慮現(xiàn)實處境的樂天派;二類是杞人憂天、顧慮重重、堅守成規(guī)舊習(xí)的悲天派;三類是野性難訓(xùn)、無法無天、是非不分的盲目派。因此,布朗德清楚自己的使命:與由這三類人組成的世俗世界做斗爭,把他們從病怏怏的世界解救出來。布朗德認(rèn)為峽灣的教民們信仰不徹底,因此需要徹底改變,使得他們能完完全全聽從上帝的旨意,服從上帝的安排。盡管布朗德眼中的“罪孽之山”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但是布朗德在“上帝之光”的照耀下,努力構(gòu)建自己的理想事業(yè)。布朗德給自己描繪了一幅盛世圖景,他猶如上帝之光普照大地,人們禮贊他的豐功偉業(yè),猶如人們禮贊耶穌的神跡一樣。此時的布朗德在信仰問題上毫無半點猶豫、徘徊和懷疑之心,虔誠地唱著上帝的圣歌。
為了成就自己的宗教事業(yè),作為牧師的布朗德先是壓抑住自己的感情,無視母親臨終祈禱的要求;緊接著為了上帝的事業(yè),布朗德堅守在峽灣最艱苦的環(huán)境里生活,導(dǎo)致自己的幼兒因為饑寒交迫而夭折,以及妻子因此而絕望自殺。“亞伯拉罕因為信仰而獲得了以撒,但是布朗德,因為沒有信仰,或至少說因為信仰他自己的意志而失去他的兒子沃爾夫”[3]。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布朗德為了上帝的事業(yè),完成了向上帝“獻(xiàn)祭”(immolated)的使命。最后,布朗德把他自己的生命向上帝做出了“獻(xiàn)祭”,某種程度上也實現(xiàn)了他贖罪的心理訴求以及經(jīng)受其妻子絕望自殺的懲罰。布朗德制定的“全有或全無”的教義首先就從他的親人施行,從而面向廣大教民。因此,為了徹底顛覆峽灣教民們愚鈍的信仰和麻木的靈魂,布朗德在集會上帶領(lǐng)著民眾走向“生活的大教堂”。所謂生活的大教堂也是布朗德一廂情愿的夢想,這座教堂無邊無際,以蒼穹作頂,底下是綠色的大地、高原、草場、大海和峽灣。在那里,人們安居樂業(yè),把勞動號子當(dāng)成唱詩班的歌聲,沒有日常勞作與教規(guī)教義的沖突,把生命與信仰融為一體,這是一幅美好的盛世太平圖景。布朗德所提倡的深入生活,就是把世俗的生活作為教堂,把廣袤的大地作為戰(zhàn)場,與人性的軟弱和無知進(jìn)行拼死奮戰(zhàn),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布朗德提出“生活的大教堂”作為完成上帝使命的最高境界:即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每個人都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成為真正的自我,每個人都是主宰自己的牧師。
由此可見,作為一個牧師,布朗德對上帝的信仰及其使命任務(wù)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他聽從“偉大的人的差遣”,遵從上帝的意志,甚至不惜冒著犧牲自己的生命的危險去實踐耶穌海上行走的偉跡,布朗德在冰湖上行走,追尋接近上帝的真理。那時候的布朗德對自己從事的牧師職業(yè)頗為自信,對未來充滿著憧憬,對自己的使命也盡心盡責(zé)。由于自己積極向上、全心全意為上帝服務(wù),上帝為此派了一個美麗的女子跟隨著布朗德,使布朗德不孤獨、不寂寞。阿格奈斯的勇敢、無私的愛情,讓布朗德稱心如意,順風(fēng)順?biāo)h(yuǎn)近聞名,好不愜意。布朗德也克服了峽灣艱難的生活條件,努力去改變峽灣人們幾乎愚鈍的信仰狀況,布朗德成為人人稱贊的好牧師。第二個階段是布朗德與阿格奈斯有了自己的愛情結(jié)晶之后,直到阿格奈斯死去。這期間,布朗德對上帝的信仰是堅定的,是公平的。無論是對自己的家人,還是對廣大的教民,布朗德奉行一條標(biāo)準(zhǔn):即全有或全無。之后,布朗德的母親、兒子和妻子相繼離開人世,留下布朗德一個人繼續(xù)為他的宗教事業(yè)奮斗。第三個階段就是布朗德失去了自己所有親人之后,用母親的遺產(chǎn)為峽灣修建教堂,最后完成一個殉道者的所有的贖罪歷程。由此可見,布朗德肩負(fù)著的神圣使命,是布朗德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布朗德愛恨情仇的所有焦點。布朗德給自己建構(gòu)了一個自我認(rèn)知:他是上帝的化身,他是上帝在他所在的環(huán)境里的代言人,他以他自己堅強而剛毅的意志和“上帝之光”履行著他制定的教義(doctrine):“全有或全無”。
宗教倫理與禁忌:舉著偽善的道德旗幟
無論是摩西十戒,還是保羅書信,基督教倫理價值核心之一就是重視道德情操與大愛之心,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圣經(jīng)•加拉太書》歸納著基督教九種倫理核心價值:仁愛、喜樂、和平、忍耐、仁慈、善良、溫柔、節(jié)制等,體現(xiàn)著基督教教義對倫理道德的重視。布朗德肩負(fù)著上帝的神圣使命,全心全意地履行自己的牧師職責(zé)。然而,峽灣的教民們對于布朗德“全有或全無”的教規(guī)不領(lǐng)情,甚至對布朗德個人的道德行為給予了沉痛的一擊。那么,布朗德是否遵循著基督教倫理規(guī)范呢?布朗德所作所為是否有違作為一個牧師所應(yīng)該履行的道德法則?文學(xué)倫理學(xué)批評的任務(wù)是“回到歷史的倫理現(xiàn)場,站在當(dāng)時的倫理立場上解讀和闡釋文學(xué)作品,尋找文學(xué)產(chǎn)生的客觀倫理原因并解釋其何以成立,分析作品中導(dǎo)致社會事件和影響人物命運的倫理因素,用倫理的觀點對事件、人物、文學(xué)問題等給以解釋,并從歷史的角度做出道德評價”[4]。易卜生塑造布朗德可謂用心良苦,一方面讓布朗德履行自己的倫理職責(zé),另一方面卻讓布朗德陷入自己的“道德沼澤地”。布朗德奉行“全有或全無”的人生信條,克己律人,以超人般的堅強意志完成上帝的使命。“布朗德追求真理的熱情為超強的意志而服務(wù),導(dǎo)致了理性的喪失,無可救藥的狂妄的蔓延”[5]77。
從布朗德對待他母親的財產(chǎn)和母親的要求來看,布朗德無疑是一個“不孝的兒子”。由于布朗德的母親病危,先后兩次送口信要求身兼牧師和兒子的布朗德回去為臨終的母親行圣禮。兩次送口信的人都極力勸說布朗德前往看望臨終的老人,連布朗德的妻子阿格奈斯也表達(dá)出了憂慮,建議他前去為母親行圣禮,后來鄉(xiāng)長特地前來游說,要求他不僅要履行牧師的倫理職責(zé),也要履行兒子孝順母親的倫理職責(zé)。然而由于布朗德的母親不愿意完全放棄財產(chǎn),哪怕他的母親已答應(yīng)放棄十分之九的財產(chǎn),布朗德卻只有一個條件:“全有或者全無”。盡管他母親苦苦哀求,希望得到原諒,得到救贖,布朗德依舊無動于衷,最后,布朗德的母親抱憾歸西。布朗德曾經(jīng)冒死前去為一個有罪的人舉行臨終圣禮,聆聽臨時的人的懺悔,卻不能為自己的母親舉行臨終圣禮。無論布朗德基于何種宗教倫理的義務(wù)與責(zé)任,勸說他的母親放棄財產(chǎn)才能得到救贖,只有他母親完全放棄財產(chǎn)他才同意為其母親做臨終圣禮;然而布朗德的倫理選擇卻有悖于他個人作為一個兒子應(yīng)該孝順母親的基本道德行為,何況他是一個牧師,為每一個人舉行臨終圣禮是他的基本倫理職責(zé)。從布朗德對待他的幼兒及其妻子的行為和態(tài)度來看,布朗德無疑又是一個“不慈”的父親和一個“無情”的丈夫。在遇到布朗德之前,阿格奈斯不信仰上帝。由于被布朗德冒死前去為一個有罪的人舉行臨終圣禮所感動。阿格奈斯決定與布朗德一起冒死前往,為布朗德掌帆,做布朗德的助手,為布朗德的圣神使命唱贊美詩。此時,阿格奈斯和布朗德一樣堅信,上帝將與他們同在,之后當(dāng)阿格奈斯舍棄自己的戀人、親人,心甘情愿地與布朗德過著清貧的生活,承受著峽灣教民對她的微詞和議論。后來阿格奈斯為布朗德生下一個可愛的兒子,依舊住在峽灣最艱苦的房子里。這里常年見不到陽光,條件極其艱苦,為了與布朗德一起承擔(dān)著上帝的使命,阿格奈斯忍受著身心的痛楚,以極大的勇氣和承受能力接受著上帝的安排。當(dāng)醫(yī)生警告如果繼續(xù)居住在峽灣洞穴里,他們將失去他們的愛子。阿格奈斯舉起自己的孩子向上帝說道:“上帝啊!你敢于要求這件祭品,我就敢于舉起他來獻(xiàn)給天國!引導(dǎo)我度過生命的劫火吧。”(易卜生,1995:212)此時的阿格奈斯,依舊陪同著布朗德選擇繼續(xù)在峽灣居住,以便完成上帝的差遣;很快,他們的兒子便夭折。
之后,布朗德以極其殘忍而粗暴的方式對待阿格奈斯的喪子之痛,對阿格奈斯敏感的神經(jīng)一再刺激,對她的感受置之不理,對她憔悴的身心不予關(guān)懷。每當(dāng)阿格奈斯思念自己的兒子,布朗德就粗暴地阻止,要求阿格奈斯忘掉悲痛,毫無保留地奉獻(xiàn)她全部的愛。布朗德要求阿格奈斯供獻(xiàn)她的悲傷、她的記憶、她的渴望,甚至是她有罪的嘆息,以及她那顆破碎的心。由于布朗德聽了吉普賽女孩說的一席話就動搖了去南方生活的打算,繼續(xù)留在冰窟窿里生活,導(dǎo)致自己的兒子病死在冬季里。當(dāng)一個吉普賽女人抱著饑寒交迫的兒子來乞討時,布朗德卻心懷上帝仁慈之心,給對方衣服和食物,同時逼迫阿格奈斯舍棄她與自己孩子之間的一點點相思,把所有的衣服甚至最后一頂童帽都給了吉普賽女人。阿格奈斯就是在布朗德的道德說教中一步一步陷入泥潭不能自拔,她忍住內(nèi)心的傷痛,甚至對從兒子墳?zāi)股先』氐臉渲σ惨暼粽鋵殹0⒏衲嗡共潦弥撵`上的血液,用生命最后的力量陪伴著布朗德,盡到作為妻子最后倫理義務(wù)。最后阿格奈斯懷著滿心的悲傷,對兒子的思念,對生活的絕望,選擇了自殺離開了布朗德,離開了布朗德心中的上帝所管轄的人世。“布朗德為追求他的理想到達(dá)了一個又一個獻(xiàn)祭的高度,卻陷入一個又一個謀殺般的深淵”[6]47-48。
由于布朗德過于苛刻的教義,教民們對布朗德給予理性的審判:“一個不孝的兒子,一個不慈的父親,一個無情的丈夫!你們能找到一個比他更壞的基督徒么?”(易卜生,1995:274)。由此,從布朗德的個人道德行為上來看,布朗德被評價為“不孝”、“不慈”和“無情”。這正好體現(xiàn)了布朗德處理母子、父子和夫妻之間的倫理關(guān)系的態(tài)度,布朗德以耶穌的名義履行著他的牧師職責(zé),卻沒有履行他身為人子、人父和人夫的倫理責(zé)任。基督教的倫理責(zé)任要求布朗德履行牧師責(zé)任,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卻與最基本的生命倫理責(zé)任相沖突。因此,布朗德個人的道德準(zhǔn)則與峽灣教民的集體道德準(zhǔn)則相沖突,即“全有或全無”與“行人道”相沖突。布朗德所奉行的基督教倫理過于強化“恨”,與耶穌所提倡的“愛人如己”相背離,布朗德可謂是“愛之不足、恨之有余”。布朗德舉著上帝的道德旗幟,以他自己的道德準(zhǔn)則要求他身邊的人,履行他所理解的上帝的職責(zé),而這種道德力量卻是缺乏最基本的人倫之愛。因此,布朗德的道德游說實際上與道德的本質(zhì)相背離。
靈魂毀滅與救贖:踐行自我贖罪的諾言
布朗德多次聲稱,童年的悲慘記憶充斥著他的全部心思,讓他不堪回首。布朗德的學(xué)校生活也是不盡人意。在老師的眼里,他的想法近乎瘋狂。布朗德小時候總是坐立不安,渴望著離家出走。在布朗德缺乏父愛的童年里,同樣缺乏母愛。童年的不堪回憶為布朗德心里留下了仇恨的種子。由于布朗德的母親本有自己的心上人,然而父母之命使得她嫁給了布朗德的父親。在布朗德很小的時候,親眼目睹了父親去世的時候,他的母親不管父親的死活只是尋找著他父親留下的財產(chǎn)。這給幼小的布朗德留下了痛苦的心靈陰影。從此,布朗德離家出走,游走四方。對于布朗德的母親來說,她犧牲自己的愛情換來這一場無愛的婚姻。婚后更是忍辱負(fù)重,吃盡各種苦頭,用自己的雙手使得自己的家產(chǎn)翻一番,過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但是她心知自己沒有完成自己的倫理義務(wù)。因此,布朗德認(rèn)為他的母親不顧他父親的死活,只是關(guān)心他父親的財產(chǎn),因而認(rèn)為她的母親是有罪的;同時布朗德因為不肯原諒母親拒絕為其母親舉行臨終圣禮,對他母親抱憾歸西心懷內(nèi)疚,加之自己的妻兒因為他而相繼去世。因此,布朗德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有罪的殉道者(martyr)。按理說,布朗德作為他母親的唯一繼承人,擁有大量的田產(chǎn)、大量的山林,繼承遺產(chǎn)的布朗德,原本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甚至成為當(dāng)?shù)仡H有家產(chǎn)的財主。可布朗德卻過著貧寒的生活,長期居住在峽灣的洞穴搬的小房子里,直接導(dǎo)致了他自己兒子的夭折,進(jìn)而間接導(dǎo)致了其妻子的自殺。與此同時,布朗德在繼承了母親巨額財產(chǎn)之后卻不去享用,而是選擇全部捐獻(xiàn)修建一所教堂。
為此,布朗德開始了艱辛的贖罪歷程,一方面布朗德由于內(nèi)心的愧疚,為死去的妻兒哀鳴,通過自我懲罰來進(jìn)行自我贖罪;另一方面,布朗德要為其母親贖罪。布朗德的自我贖罪之路,充滿著殉難(martyrdom)的歷程。布朗德的自我贖罪之路是一條充滿著艱辛、痛苦之路。布朗德聲稱,意志必須滿足法律對正義的渴求。憑據(jù)意志不僅要做會帶來痛苦和麻煩的事,還須仗著意志堅決而愉快地歷盡種種恐懼的考驗。被釘上十字架痛楚并愉快地死去才算殉道,即使在肉體極度疼痛,精神受到極大煎熬也不改初衷。唯有這樣才能救贖世人。布朗德動用母親的遺產(chǎn)修建了一座嶄新的教堂,原本他以為修建教堂之后,人們的信仰問題得到解決,布朗德自己的罪孽能得到洗刷。然而,布朗德對新建的教堂不滿意,因為人們的信仰并沒有因此而得到改善;布朗德自己的失落也使得他自己毫無成就感,內(nèi)疚、痛苦和迷茫依舊侵蝕著他的靈魂。他母親死前的怨恨、他幼兒死前的無辜和他妻子死前的絕望無不使得他的內(nèi)心充滿著復(fù)雜的愧疚之情。在教堂修建好之后的捐贈儀式開始之前,布朗德對鄉(xiāng)長、副主教、廣大教民進(jìn)行逐一的批判,同時自我否定使他的捐贈變成了他的反叛。最后,布朗德把新教堂的鑰匙扔進(jìn)河里,帶領(lǐng)盲目的民眾開始了所謂的戰(zhàn)斗,從而使他丟掉了被封為貴族的機會和做主教的前程。
作為一個意志堅定的牧師,布朗德的自我救贖之路卻最終以失敗告終。布朗德帶領(lǐng)著眾人沖上山坡,隨著路越來越陡峭,人們饑寒交迫,眾人開始呼喚他們跟隨著的上帝的代言人,期望布朗德像耶穌行跡一樣來一個奇跡,讓眾人不再饑餓,不再疲倦。然而,布朗德畢竟不是上帝,行不了神跡,做不了主。布朗德要求眾人破除種種疑慮,遵從“全有或全無”的戒律。當(dāng)眾人問及這么做有何回報的時候,布朗德強調(diào)只有完整無缺的意志,昂揚的信仰,和諧的靈魂,樂于犧牲的精神境界,這本身就會給你們帶來歡樂,直到人們進(jìn)入墳?zāi)共诺玫骄融H。最終,鄉(xiāng)長、副主教等人用海灣來了數(shù)百萬條魚的謊言引導(dǎo)著眾人下山了,眾人背棄了布朗德。最后剩下布朗德一個人繼續(xù)前行,以“完整無缺的意志”,追尋他心中圣神的上帝之光。布朗德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向戰(zhàn)場,他一個人的戰(zhàn)場,也是他的審判場,也是他最后的刑場。布朗德失去了一切,無論是他的妻兒、他母親遺留給他的巨額財產(chǎn)和他終生為之奮斗的宗教事業(yè),乃至最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充當(dāng)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正如布朗德自己所說:“我盲目地以為我是為了我的使命,上帝的召喚,犧牲了所有的一切。”(布朗德,1995:258)布朗德最后被釘在高山的“十字架”上,他葬身懸崖雪山的時候,山上傳來一聲“上帝是仁慈的”。布朗德最后成了心甘情愿走向十字架的殉道者,按照他的意志和斗志,完成了他最后悲劇搬的殉道。“布朗德憑借著他堅韌的毅力實現(xiàn)了他不可妥協(xié)的完整性,然而,他對于生活的概念卻是不完整的,以及因他冷酷的個人主義而付出生命的代價。”[7]在通往天堂之路上,他幼小的兒子、較弱的妻子和年老的母親,成為他殉道歷程的陪伴者。正如布朗德所聲稱那樣:“我是以殉道者的精神接受我的使命”(易卜生,1995:191)。敘述者一方面關(guān)注布朗德的道德行為及其布朗德周邊人們對布朗德的道德評價,一方面以內(nèi)視聚焦關(guān)注著布朗德充滿著自我犧牲的贖罪的心路歷程。
結(jié)語
綜上所述,布朗德在追求所謂的“全有或全無”的宗教事業(yè)過程中,由于布朗德倫理意識的淡薄,先后背離了自己作為“人子”、“人父”和“人夫”的倫理責(zé)任與倫理義務(wù),以過于偏執(zhí)的狂妄和不切實際,追求著上“上帝之光”,逐漸喪失了作為人的最基本的理性,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最終釀成家破人亡的悲劇。換句話說,由于布朗德的倫理意識比較薄弱,專注于自己的牧師使命,堅信“全有或全無”的教條主義人生法則,成為布朗德悲劇的主要原因;此外,布朗德童年的不堪回憶造成了他孤僻、冷漠、狹隘、自負(fù)和自私的性格,對親情倫理不予重視,他偽善的道德觀念也是造成他以及他的親人毀滅的間接原因;同時布朗德過于偏執(zhí)和狂妄,對他的教民的生存和感情不關(guān)心,一味進(jìn)行空乏的道德說教,最終由于他偽善的道德行為使他失去了人心;最后,布朗德苦苦為之奮斗和戰(zhàn)斗的事業(yè)與其道德說教一樣空泛,斗爭對象和斗爭目標(biāo)不明確,行動上缺乏策略,以空想主義觀念成使得他為之奮斗的事業(yè)成為海市蜃樓與空中樓閣。結(jié)合易卜生所創(chuàng)作的其他戲劇中的牧師形象,比如《羅斯莫莊》里的羅斯莫,《群鬼》里的曼德牧師,《玩偶之家》里的幕后牧師教導(dǎo)者,易卜生對于牧師形象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盡管易卜生作為一個虔誠的信徒,以及一個有著強烈的道德責(zé)任感的詩人與劇作家。然而,易卜生所說布朗德是“最幸福時刻的我”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劇作家懷著十分虔誠和崇敬的態(tài)度,極力塑造一個全心全意為上帝而奉獻(xiàn)的“布朗德”,正如易卜生自己在十九世紀(jì)孤軍奮戰(zhàn),用自己的筆觸揭示挪威社會的種種弊端和矛盾;另一方面卻對在社會變遷、道德沉淪的社會現(xiàn)實生活中,布朗德的思想和行為又顯得不合時宜,與時展不相適應(yīng),易卜生深懷同情之感書寫布朗德的悲劇以及布朗德給他人帶來的傷害,體現(xiàn)著劇作家對人類理想的道德法則的追求和向往。(本文作者:張連橋 單位: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