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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網絡文學發展二十余年來已成為中國本土文學創作的一個獨特現象,然而當前國內學院派網絡文學研究仍存在某種程度的重“外來理論”輕“本土現象”問題。以“知人論世”為鑒,加強對網絡文學作者個體或群體的生活、交往、創作、地位等情況的研究,加強對資本、政策、社會、文化、技術等外部因素如何影響網絡文學發展過程的研究,有利于促使學院派更加注重中國網絡文學研究中“外來理論”的本土化進程,以及中國網絡文學本土現象的深層挖掘與系統梳理,從而為進一步深化中國網絡文學發展規律的理論探討、理論創新奠定充備而堅實的學術基礎。
關鍵詞:知人論世;網絡文學研究;本土化;網絡作家;創作環境
網絡作為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進入中國大陸的一種“舶來品”,不僅其技術本身來自西方世界,而且在隨后的形態建設與商業開發中似乎也“先天”地親近于西方模式與西方理念,國內學者對網絡文化領域的研究也多是在借用西方相關理論的基礎上進行。就當前學院派的網絡文學研究而言,一方面,部分學者通過“移植”西方的數碼理論、后現論、媒介理論、消費理論、亞文化理論、社會學理論等資源,對大陸網絡文學的發展進行不同視角、不同層面的解讀與分析,為推進網絡文學的學術化研究與網絡文學研究的學科化建設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隨著相關學術課題及學術論文的增多,如“超文本”“互動性”“無中心”“無深度”“狂歡性”“民間性”“游戲化”“大眾化”“娛樂化”“產業化”“類型化”“同質化”“IP化”“粉絲化”等貼在網絡文學身上的學術“標簽”也越來越多。但與此同時,在規模日益龐大的網絡詩歌、網絡散文、網絡小說面前,學院派“各種密集的術語和雄辯滔滔仍然無法圍堵這些作品”“從人物、結構、主題到意象、無意識、敘事模式,文學批評的眾多術語只能空轉”[1](p4-13)。網絡文學研究不僅有著陷入同質化、套路化的傾向,而且外來理論與本土現實“不相符”或“不相接”的尷尬現象也日益凸顯,亟待新的研究思路與理論的指導、牽引。
“知人論世”作為中國傳統文學批評與研究的重要原則與方法,強調在進行文學批評或研究時注重對文學活動中“人”與“世”的詳細考證、綜合分析。正如孟子所云,“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盵2](p232)也就是說,談論文學人物或作品,不但要吟詠他們的詩歌,研讀他們的著作,而且要“深入地了解詩人的生平、思想、品德、遭遇等狀況以及詩人所處的時代狀況”[3](p37)。譬如,在傳統文學尤其是古代文學研究中,研究者們往往需要在一堆堆文集、書信、筆記、族譜、年表、方志、史傳等文獻中搜剔耙梳,直到對所論文人的生平與交游、所述時代的經濟與制度等情況有了深入的了解后,才可下筆言事或論理。正是在扎實的“考”與“據”過程中,研究者才得以深切地進入并全面地理解研究對象,從而使其研究中的所述所論做到有憑有據,辭理確鑿。因此,以“知人論世”為鑒,扎實、詳細、系統地進行一些有關網絡文學作者與網絡文學政策、制度等方面的發掘與探究,對推動網絡文學本土化研究的進程與深度都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有助于為網絡文學研究的理論創新打下堅實的立論基礎。
一、“知人”與網絡文學作者研究
(一)網絡文學作者的生活與交際情況
“知人論世”的研究十分注重創作者師承、交游、唱和等情況,分析這些交往活動可能會對文學創作產生的影響。首先,從某種角度來說,網絡文學起源于電子郵件、BBS、新聞組、聊天室等社交性網絡功能,因此,同一論壇或同一網站內的網絡文學作者更容易形成網上“鄰居”關系,通過網絡互動進行彼此間情趣、觀點、評價等方面的切磋,從而影響其創作思路或取向。如,網絡文學發展早期,常被提及的北美網絡文學作者方舟子、圖雅、鳴鴻、散宜生、蓮波等大都活躍在ACT新聞組,他們時常會對彼此的寫作進行閱讀、點評或回應,為各自的網絡創作提供意見。其次,同一文類或同一類型題材的網絡文學作者更容易進行深層的寫作經驗交流,如擅長奇幻類寫作的今何在、江南、多事、大角等人,曾合作進行“九州”系列的架構設定與小說創作。這些交流活動有時會通過專門的社交媒體得到進一步的加強,如月關曾在一次講座中提及,他們幾個歷史類網絡小說的作者建有一個QQ群,常會在群里進行一些題材選取、人物設定、情節設計等方面的討論。而且,網絡文學作者間的互動關系有時也會向線下交往或現實合作的方向發展,一部分作者可能會因“志趣相投”而“私交甚篤”;另一部分則可能在網站公司或作家協會等組織力量的介入下,舉行一些線下集體活動,為網絡文學作者們在現實中的結識與交流提供了便利。如網絡文學作者高樓大廈曾坦露,有些朋友“寫作卡殼的話會經常給我打電話,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之內給他們完成接下來十幾萬的劇情”;在合伙租賃的辦公室中,“幾個小伙伴一塊寫,我寫我的,他們寫他們的。然后沒事大家聊一聊,可以激發一下靈感”;“我們四五個作者每過一兩個月,大家湊到一起,然后把電腦‘啪’打開,坐在那兒看,看完之后說。這個可能一年有個三四次”,以“開誠布公”地交流創作經驗[4](p3-46)。
網絡文學的創作普遍是在“匿名”狀態下進行的,但是部分網絡文學作者的生活經驗隨著知名度的提高也漸趨公開化,如作者風凌天下在部隊當兵的經歷、徐公子勝治在多家證券投資與咨詢機構任職的經歷、尾魚背包遍走大江南北的經歷等,在眾多媒體訪談或個人言談中都有所披露,顯現出每個人獨特的生活經驗對各自創作風格的強烈影響。在生活經驗之外,互聯網時代的網絡文學作者們可汲取的創作資源往往是豐富多樣的,且不論電影、動漫、游戲、新聞等多種文化因素的潛在影響,單就文學方面而言,網絡文學作者所閱讀、所接收的某種文學資源,也直接或間接地作用于他們的審美取向,如作者貓膩曾在個人公眾號中提及,閱讀金庸小說“對我的審美、歷史觀產生過極其巨大的影響,并在某些方面一直延續至今,至于文學技術、情節構置這些東西,那就更不用說了,一直都是我看著的前方那座山”[5]。網絡文學作者冰臨神下曾長期擔任某報紙社會新聞版塊的編輯人員,充當著一種社會“觀察者”角色,他的“作品中體現了非同一般的洞察力”[6]。對于網絡文學女作者吱吱來說,“古龍的小說對她的影響最大,特別是他故事里那種性格決定命運的人物描寫”[7],而“文藝男青年”式的父親、家庭環境的熏陶以及對《紅樓夢》的喜愛,也有助于她《九重紫》《庶女攻略》等古言小說系列的創作……可見,網絡文學作者自身的生活經驗、文學素養,以及網絡文學作者群體間的交流、切磋等活動可能為創作所帶來的影響變化,是需要網絡文學研究者結合作者的具體情況進行細致的挖掘與分析的。
(二)網絡文學作者的創作狀態或過程
曹丕講“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蕭綱言“文章且須放蕩”,《新唐書》載“李邕代撰官折受籌銀巨萬,據此為豪富者”,出于不同的創作理念或不同的寫作目的,文人筆下的文章面貌也不盡相同??疾炀W絡文學作者的創作動因,如果說早期(2000年前后)的網絡文學作者多以無功利的自由創作為主,那么當前寫作者們從事網絡文學創作的動因則是復雜多樣的:有的仍是出于業余興趣愛好,堅持自由寫作;有的僅是因稿費吸引,為了掙錢而入行;有的則可能秉持著嚴肅文學的創作信念,希望在網絡里開拓一塊理想的文學空間;還有的則可能是多種創作動因并存或交替。如一位網絡文學女作者在筆者的訪問中談到,她起初因為個人興趣在某網站寫小說,后來因寫作時間與工作時間常相抵牾,于是在網絡寫作所帶來的收入日漸增長的情況下,便由業余寫作改為全職寫作,寫作方式也由以前隨寫隨發的自由狀態改為保持每日更新幾千字的“定額”狀態,有時還會同時進行兩本書的寫作,在不同的人物故事與情節脈絡中來回“切換”;在這種高強度的時間與字數規定下,她就無法全面顧及寫作中某些細枝末節的字詞問題,也必須更切實地考慮到讀者對象的閱讀偏好與付費意愿,一本書的點擊、訂閱、評論等數據情況往往會影響到她的寫作心情或寫作狀態,也會成為誘發她重新梳理或調整寫作思路或寫作方向的因素之一,并且她偶爾也會根據網站編輯人員的要求或建議而追隨某個網文創作潮流或熱點題材,有計劃地思考下一本書的人物設定和類型選取等問題。個別“大神”級網絡文學作者在商業文學網站連載長篇小說之外,有時也會在個人公眾號或微博上進行一些非商業性的中短篇小說創作,如,網絡文學作者丁墨就其微信公眾號上依個人興趣創作了《江河有時盡》《遇榕》《昨夜瓜子香》《住在地下的人》《禁欲芳鄰》《相隨》等中短篇小說,在這些小說中,主角人物的身份選取與形象設定、故事情節的走向與結局等,與她在商業網站創作的言情長篇系列有著很大的不同。隨著網絡文學影視化的發展,一方面,有些網絡小說的原著作者直接參與劇本的改編工作,另一方面,為迎合影視改編的需求,影視化因素也滲入到部分網絡文學作者創作的原始構思中,甚至出現一些“定制”向的網絡小說創作。如,曾參與了一段時間的編劇工作后,作者月關在講述新書《逍遙游》中有關“宙輪”等情節設定的原因時透露,它的架構一定程度上考慮到了后期影視改編的難易問題與拍攝畫面的呈現效果;作者唐家三少《神瀾奇域·無雙珠》借助愛奇藝文學與愛奇藝視頻平臺,在創作過程中同時啟動小說IP全產業鏈開發活動,使文學創作與影視制作進一步地相互配合、相互融合。因此,研究者在整體考察或細致分析某些網絡文學作品時,應該適當探究一下該作者的不同創作動因、創作狀態等情況,及這些情況可能對網絡文學作品內容、作品風格帶來的影響。
可以說,網絡文學尤其是網絡連載小說的創作進程一般情況下是比較開放的。網絡文學作者往往會在小說正式連載前,通過社交媒體開文公告,透露新文的人設、類型、文風、情節或創作的主要構想等信息;連載過程中,作者時常也會在連載章節的末尾或個人社交媒體上記錄一些寫文的感悟、查閱的資料、更新的進度等情況,或者對讀者閱讀時留下的某些評論意見加以回應、說明等;連載完成后,還會不定期地在文學網站、社交平臺、實體書序言等地方發表有關某作品創作過程、創作感受之類的文字。這些正文文本外的文字記錄,對于更好地了解網絡文學作者的創作狀態是十分重要的。如,網絡文學作者希行在小說《君九齡》的連載過程中,于文前、文中、文末等位置寫有《寫在新文前》《寫在上架前》《單個張》《總個結》《插個話》《給大家問一聲晚安》《關于顧先生的幾句碎語》等章節文字,既介紹有關《君九齡》創作前后有關小說情節設計、人物塑造等方面的問題,還記載了個人創作心情、小說更新狀態、網站月票競爭等事情,如“感謝貓膩,有三個轉折點我寫的時候有問題,是他及時的指出我做了修改,否則這本書的情節將大打折扣,嗯,但還是有一個情節我不滿意,很多讀者作者也對我提過那里寫得不好,這是因為那時候貓膩太忙了沒有看那段,所以,攤手,只能怪他了”,便交代了創作過程中與貓膩進行情節探討的大致情況[8]。再以丁墨、酒小七、隨侯珠三位網絡文學女作者為例,她們既是網絡上又是現實中的好友,經常在微博上為彼此的作品宣傳、互動,她們的粉絲也存在一些交叉重合的群體。丁墨在創作娛樂圈文《摯野》的過程中,曾邀請隨侯珠填寫文中的歌詞《無鱗魚》,隨侯珠小說《照見星星的她》女主角湯貝貝在《摯野》中“友情客串”了導演“湯三哥”一角[9];隨侯珠曾將生活中的一段見聞提供給酒小七,酒小七隨后將這段見聞寫成了其小說《冰糖燉雪梨》中的一個情節[10]??梢?,相對于強調“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創作神秘感而言,以網絡連載小說為主要代表的網絡文學創作大都呈現為一種“有跡可循”的動態過程,也正因如此,必要的“追文”“追更”閱讀體驗,尤其是在原載網站進行正版閱讀,對讀者評論與作者回復進行拓展閱讀,對更全面、更真切地了解網絡文學作品的原創過程及文本的生成過程有著重要作用,研究者若單以網絡小說連載完成后的TXT文本或紙質文本為研究對象,其實是存在很大的缺陷的。
(三)網絡文學作者的身份與觀念變化
文學創作者生活經歷或身份地位的變化也會對其不同人生階段的文學創作內容或創作風格造成影響,需要研究者加以關注、考察。網絡文學的發展歷程雖然短暫,但在商業資本與官方政策的介入、推動下,網絡文學作者的生存境遇在短暫的時段內也發生了較大的變化,實現了文化身份與經濟身份、政治身份的角色融合。首先從整體上看,早期在網絡上發表文字的多是擅用網絡技術的、具有理工類知識背景的人群,他們將網上碼字當作一種業余愛好,以業余的身份隨性抒寫;隨后,商業網站舉辦的文學大賽以及部分圖書出版社的出版活動漸趨頻繁,推動了一批業余網絡寫作者的成名及其向專職網絡寫作從業者的轉化;而商業文學網站在線付費閱讀與稿酬分成制度的確立與推廣,又進一步為網絡文學的職業寫作者提供了生存保障及財富機遇;在網絡文學產業鏈不斷延伸、拓展,且以“作家富豪榜”為代表的媒體大肆宣揚下,唐家三少、天蠶土豆、血紅、我吃西紅柿、辰東等知名網絡文學作者憑借巨額的版權收入,儼然成了新一種靠網絡文學寫作而造就財富神話的代表性人物,部分網絡文學作者在其固有的寫作者身份之外還兼具了“富豪”或“創業者”角色。其次,隨著各級作協對網絡文學作者的接納與各地網絡作家協會的紛紛成立,一大批網絡寫作者被以“網絡作家”的稱謂由“官方組織”予以確立、認可,納入“新文藝群體”的范疇之內,“成為繁榮社會主義文藝的有生力量”[11];其中一部分知名度較高、影響力較大的網絡文學作者還擔任了官方組織中的(副)主席、(副)會長、(副)主任等職務,頻繁出席各種由官方機構舉辦的交流活動、教育培訓或政治會議等。當前,在網上檢索某些“大神”級別的網絡文學作者可以發現,他們名目繁多的“頭銜”“榮譽”中混雜著文化、經濟、政治的角色符號。以唐家三少為例,有關其身份的介紹就包括:畢業于上海社科院高級作家研修專業,碩士學歷;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協主席團委員,北京市青聯委員,北京市作協副主席,北京作協網絡創作委員會主任,北京作協青年創作委員會副主任,浙江省網絡作協名譽主席,四個一批人才,著名網絡作家,素有“網文之王”稱號;擔任浙江省網絡作家村村長、中國傳媒大學客座教授;蟬聯第7~11屆網絡作家富豪榜榜首,兩次入選福布斯名人榜,第2屆茅盾文學新人獎網絡文學新人獎[12]等。在這種趨勢下,部分網絡文學作者在關注經濟收入之外,也愈來愈重視自己的網絡創作可能帶來的文化影響及社會效益,如作者血紅曾在一次由中國作協舉辦的網絡作家調研座談會上表示,“我們30多歲了,對自己未來的職業和人生都要有一個比較明確的規劃”“年紀大了,以后的精力、身體狀況跟不上,可能跟不上寫作數量的要求了”“盡量寫符合當代時代精神、符合潮流和主旋律的作品,更好地發揮我們個人的價值和作品價值”[13];當選為上海網絡作家協會副會長后,血紅又在一次網絡作家研修班中談到,“尊重歷史,以虔誠之心進行美好的藝術加工,而不是浮夸的扭曲和戲弄,這是我們寫書人的義務,也是我們寫書人的良心”[14],顯示出作者對網絡文學創作政治正確性的認知與強調??梢哉f網絡文學雖然只有二十余年的發展歷程,但是在這二十余年中,網絡文學寫作者們從業余轉為專職,從屏幕后走向公眾前,從“”變成“作家”,從“小透明”變成“大神”,從體制外進入體制內……他們整體或個體的身份地位已越趨復雜,職業化、明星化、經濟化、政治化等特點雜糅在一起,這些動態的變化條件與復雜的身份因素對其網絡文學創作的趨向或轉型都有著或大或小的影響,而這些影響如何具體反映在文學作品的創作過程與文本形成中,則有待研究者結合該作者某一創作階段的身份與心態變化詳細地予以考察。
二、“論世”與網絡文學外部環境問題研究
文學與人“世”相依存,恰如文人游宦之于大賦興起,漢末紛爭之于魏晉風度,開科取士之于唐詩盛行,中興愿望之于古文運動,宴會酒令之于宋詞漸興,勾欄瓦肆之于戲曲流行之間的相互作用,文學內部的更迭或變革往往與文學外部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等環境因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網絡文學在中國大陸的發生、發展、轉型亦是如此。
(一)網絡文學與資本運營活動
囿于實踐經驗的缺乏與行業壁壘的局限,研究者對于資本在網絡文學行業的運營情況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以1999年網易公司舉辦的中國網絡文學大賽為例,研究者多注意到本次大賽在大陸網絡文學發展史上極其重要的地位、影響,但是對于當時工作中心由廣州向北京轉移的網易公司來說,選擇以“網絡文學大賽”作為大型宣傳策略的原因,以及本次大賽策劃人員、執行流程、規則設定、評委邀約、媒體合作等詳細情況的“內幕”卻缺少必要的挖掘與分析,“含糊”了1999年網絡文學在大陸驟興背后偶然性與必然性因素的相互作用。再如,由讀寫網、起點中文網等商業文學網站嘗試并逐步確立的網絡文學付費閱讀制度奠定了網絡文學商業化寫作與發展的主要模式,已是大部分研究者的一個共識,然而對于這些商業文學網站的具體運作或運營情況,如大到某一網站的興衰變革、融資合作、發展規劃、運營措施等問題,小到網站內部的薪酬體系、作者簽約、網頁設計、人員流動、日常工作等細節,研究者們還存在很大的認知欠缺。另外,學者也多注意到火熱的“IP”大潮影響著網絡文學當前與未來的發展方向,相關文學網站或文學平臺都積極地向影視、動漫或游戲公司推銷己方的各類作品,然而學者所注意到的大都只是資本商收購與改編后所呈現的結果,對不同資本間合謀與運作的前因、過程,如某家影視、動漫或游戲公司決定選擇投資某一部作品的緣故,即具體的衡量標準、估價要素、效益預期等細節,往往不得而知。雖然表面上看這些資本內部的行業問題有些偏離網絡文學研究的主題,但實際上,這些資本行為會經過一連串的“蝴蝶效應”給網絡文學界帶來一系列的發展變革。如,起點中文網創始人之一林庭鋒曾介紹:2003年起點中文網網站系統第二版改良版的產生了良好效果,“此版本的框架概念和設計理念不斷地被其他文學網站借鑒和模仿,以至于到了2005年以后,超過80%的文學網站界面都和起點中文網雷同”[15];與之相比,同時期幻劍書盟網站的作品收錄原則2.1版系統,因“其中摻雜了過多個人審美傾向,一切偏向傳統的武俠、奇幻,在執行上相關人士對于新興類別又存在歧視,直接導致了大批作品的流失。正是因為這個制度,以血紅為首的一批作者被幻劍書盟驅逐,大量的作者轉投起點中文網。血紅在轉站起點中文網后,迅速又帶動起了一波人氣高潮,使得起點迅速超越幻劍書盟”[15]。因此,可以說中國大陸網絡文學的發展與各類資本商,尤其是部分網站商、出版商、游戲商、影視商等巨頭企業的投資與運營的策略、行為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研究者們對資本“內行”的細節多一點了解,對中國網絡文學發展歷程中某些現象與問題的分析也會更全面一些。
(二)網絡文學與官方管理政策
中國網絡文學的發展是在中國特定的經濟與政治環境下進行的,2009年與2014年通常被視為官方管理部門開始或加強對網絡文學引導、治理的重要時間點[16],引起學者對當前網絡文學“場域”中有關“體制規范”[17](p22-28)“綜合治理”[18]等問題的探討。不過,官方部門對網絡文學的管理行為并非突如其來或一蹴而成的,研究者可從更宏觀、更長遠的范圍了解官方部門在信息技術、青年教育、文化事業、意識形態等各領域管理進程中與網絡文學發展相互影響或相互關聯的工作,及其在各類工作中所形成的管理思路或所積累的管理經驗等;同時也應從更系統、更具體的視角梳理官方部門對網絡文學發展進行介入活動的前期鋪墊、工作進展、政策變革等情況,及其不同管理行為所帶來的影響效果。比如,從宏觀角度上說,且不論在大陸網絡文學產生前后,國家大力扶持各地“信息高速公路”建設計劃,不斷推進文化體制與文化市場改革,實行擴大普通高校本??圃盒U猩藬蹬c中小學網絡“校校通”工程等政策給網絡文學發展所鋪就的行業與人才的溫床;單以近些年各級作協組織對網絡文學作者的接納為例,如前文所提到的,網絡文學作者的身份轉變就與官方管理政策的變化緊密相連:2008年,為深入學習貫徹黨的十七大精神、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精神,中國作協七屆三次全委會將“重視和關心青年作家和網絡作家”列入工作要點[19],隨后,北京作協吸收網絡文學作者入會,中國作協指導下的“網絡十年盤點活動”召開,湖北作協修改入會細則以確立網絡作者的入會標準,廣東作協與海南作協率先增設網絡文學創作委員會……這一系列的作協行動直接促進了“網絡”向“網絡作家”的身份轉變;2013年,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強調“意識形態工作是黨的一項極端重要的工作”[20](p104),隨后,由中國作家協會和共青團中央共同舉辦的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確立“加強對網絡作家的引導”“推動籌建網絡作家協會”等工作任務[21],北京市成立網絡文學創作委員會,浙江省成立全國第一個省級網絡作家協會,中國作協分別派出七個調研組奔赴全國各地開展針對網絡文學與網絡作者整體狀況的調研活動,大大增進了網絡文學作者與各級作協組織的密切聯系;2014年10月,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在“新的文藝組織大量涌現”“新的文藝群體十分活躍”的情況下,“要擴大工作覆蓋面,延伸聯系手臂,用全新的眼光看待他們,用全新的政策和方法團結、吸引他們”[11],隨后,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辦公廳印發《關于推動網絡文學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各地文聯或作協相繼開展學習文藝座談會講話活動,并紛紛組織各級網絡作家協會的籌建與成立活動,使“網絡作家”轉變為“新文藝群體”的主要構成部分。從微觀角度上看,以全國“掃黃打非”工作辦公室就網絡文學領域所展開的系列整治活動為例,其中,辦公室小組的工作部署、審查標準、處理力度等情況,以及各項活動或政策的執行如何影響到網絡文學市場格局、寫作潮流的變革問題有待進一步的梳理,如在2014年聲勢浩大的“凈網”運動進行前后,官方部門的管理活動如何經過前期部署、案例通報、媒體宣傳、網站自查、網民舉報、作者改寫等一系列交叉作用,慢慢轉化為網絡文學圈中默認的“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創作“標準”,又如何進一步影響到部分網絡小說制造“爽感”或“快感”手段的轉變,“美食文”“娛樂圈文”等“安全題材”的興盛,“清水文”“劇情流”等創作趨勢的流行,以及網絡文學作者群體內的代際、風格、地位的分化與迭代等,這些內外相關的連環效應都需要研究者進行具體而微地考察與分析。因此,無論從宏觀的時間軸線、政治背景等維度,還是從微觀的管理手段、管理細節等層面,網絡文學研究有必要更系統地辨析官方意識形態與管理政策的制定、傳達、解讀、轉化等對網絡文學發展動態造成的實際影響。
(三)網絡文學與社會文化潮流
劉勰曾指出,“日韋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也”[22](p498),“于時正始余風,篇體輕澹,而嵇、阮、應、繆,并馳文路矣”[22](p507),即屈原、宋玉等人辭章的華艷奇特受戰國時期縱橫家們四處游說、詭辯的風俗影響,嵇康、阮籍等人清淺虛淡的文章格調受魏晉時期談玄風尚的影響;所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于時序”[22](p511),文學的演變同樣受到特定社會情態或時代風貌的浸染。就中國網絡文學的發展而言,二十余年來大陸境內甚至海外國家的某些社會生活風尚、流行文化潮流等,不可避免地會被身處其中的網絡文學作者所見證、親歷或吸收,進而以某種直接地或間接地方式融合進他們的網絡文學創作中,形成一部部表現了或混合了世情人態、文化風習的網絡文學作品與潮流。比如,在2000年前后,J.R.R.托爾金“魔戒”系列、J.K.羅琳“哈利·波特”系列、R.A.薩爾瓦多“黑暗精靈”系列等圖書由國外向國內的傳播與風行,直接影響到了早期網絡文學中西式奇幻小說的創作與流傳;由周星馳主演的《唐伯虎點秋香》《大話西游》、由金庸作品改編的《射雕英雄傳》《鹿鼎記》《笑傲江湖》《神雕仙侶》等港式影視劇作品,以及《銀河英雄傳說》《龍珠》《灌籃高手》《海賊王》等日本動漫作品在大陸地區的熱播,深深影響到了早期“網絡原創小說所推崇的‘幽默+英雄主義’的創作風格”[23]。再以網絡女頻文為例,從“穿越”到“重生”,從“虐戀”到“甜寵”,從“書穿”到“快穿”,從“霸道總裁”到“小奶狗”,從“傻白甜”到“大女主”等,其間題材、類型、情節、人設的復雜多變既與小說寫作本身的演化有關,也可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不同時期或不同狀態下女性群體在網絡文學寫作取向、閱讀口味上的變化,也就是說,二十余年間大陸女性的生存境況、社會地位、經濟條件、教育水平、情感需求、審美風尚等因素,對女頻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與類型模式的更迭都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所以,研究者需要盡可能以較大的范圍、較多樣的視角關注影響網絡文學創作或發展的相關社會文化事件,其中比較直接的影響事件,如某一時期的熱點新聞、娛樂八卦、游戲玩法、消費風尚、流行詞匯等往往會經過某種加工進入到網絡文學的構思或文本中;比較深層的影響事件,如社會分工、代際更迭、思維方式、審美趨向等會經過某種“變形”滲入到網絡文學的“類型”“流派”“圈層”等問題中,導致網絡文學不斷地進行內部的創新與轉型。這類問題的解決既需要研究者在文學作品方面的細分與深讀,也需要在社會生活、文化潮流等方面展開調查與分析。
三、“知人論世”與網絡文學本土化研究
雖然早有馬季、崔宰溶、邵燕君、周志雄、夏烈、歐陽友權等學者已開始注重“入圈”式或“入場”式的網絡文學研究,并在網絡文學作者作品分析、發展歷程評述與前沿動態觀察方面取得重要的研究成果。但是,從當前網絡文學學院派研究的總體狀況來看,尚不論對海量網絡文學文本的細讀與分析類研究,單就代表性網絡作家或網絡作家群體的系統性研究、網絡文學“周邊”環境的細致類觀察、網絡文學發展歷程中“深層”史料的篩選與梳理等方面而言,學院派研究的廣度、力度和深度尚且不夠,還留有很多的研究余地及空白。以“知人論世”為路徑,可以促使學院派更加注重中國網絡文學研究中“外來理論”的本土化過程,以及中國網絡文學本土現象的深層挖掘與系統梳理,從而為進一步深化中國網絡文學發展規律的理論探討、理論創新奠定充備而堅實的學術基礎。
首先,“知人論世”是網絡文學研究中“外來理論”本土化的基本前提。不可否認的是,在“批評家們言必稱海德格爾、言必稱存在主義、言必稱后現代主義、言必稱德里達、言必稱薩義德”[24](p85)的學術氛圍下,許多網絡文學研究者多熱衷于對中國網絡文學進行“歐式”或“西式”的理論闡釋與探討,然而,由于缺乏對中國網絡文學創作與發展現象的必要了解,甚至“沒有閱讀任何網絡文學作品而進行理論思索”[25](p1),這些空泛的理論解讀或闡釋多停留在由理論到理論的“循環推導”,凌駕于網絡文學創作與發展的實際,顯得過于“急切”甚至“荒謬可笑”[25](p1)。就一種文化傳播而言,“外來的慣例很少被全盤采納,它們一般與本土的模式進行綜合,形成新的、有混合來源的形式”[26](p168);同理,就一種學術研究而言,中國的網絡文學也并非某些外來理論的“準確復本”,對于脫離了“知人論世”基礎的理論“試驗”來說,未掌握較為充備的網絡文學背景認知就急于進行學術評斷,有失公允;未了解網絡文學具體的現實真相或僅憑一些局部的感知就將其“套入”某一理論框架內,也有失妥當。網絡文學研究中外來理論的借用需要在“知人論世”的前提下提升其在中國網絡文學發展語境下的本土適應性和現實針對性,如此才能更好地實現其理論的本土化。
其次,“知人論世”是展開中國網絡文學本土現象研究,從而實現本土理論創新的必要路徑。當前,在借用西方理論資源之外,學術界要求中國網絡文學研究進行“理論創新”或“原創理論”建設[27](p96-101)的呼聲越來越高。雖然網絡文學作為一種不同于傳統文學的“新”文學,“知人論世”式的研究或許不僅有流于“現象”層面之嫌,而且顯得頗為“落后”,不夠“先進”,不夠“深度”,也不夠“洋氣”;但是,任何一種理論的創新都離不開大量的、具有啟發意義的“真材實料”的積累與鋪墊,當學術研究還沒有達到深層理論、新理論的發現時,研究者也應該回到現象與現場中去耐心發掘。可以說,相較于部分媒體組織、網民代表等對網絡文學動態的追蹤和細節的熟稔而言,很長一段時間內學院派研究者對中國網絡文學本土現象或行業演變的洞察要遜色很多,正是大部分學院學者對中國網絡文學本土創作中“人”與“世”的陌生,對網絡文學本土發展歷程與發展細節的一知半解,對網絡文學真實現象、全面現象、深層現象、動態現象等諸多“現象層面”在梳理、探查、歸納和洞悉上的欠缺,不僅導致網絡文學學院派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其主動閱讀、主動發現、主動推介、主動引導的學術優勢和權威地位,而且也正是由于這些本土現象研究的功夫都沒有做扎實、做透徹,所以才在“現象”認知不足的情況下無法看清網絡文學發展內在的理論規律。
借鑒“知人論世”式的文學批評與研究方法,可以使學院派的網絡文學研究少一些“急切”,多一些“扎實”,少一些“張冠李戴”,多一些“量體裁衣”;如此,即使做不到“全知全解”的研究成效,但至少也要避免專業研究淪為“外行”式“看熱鬧”或“空談”的尷尬境地。如列寧所說,“要真正地認識事物,就必須把握、研究它的一切方面、一切聯系和‘中介’。我們決不會完全地做到這一點,但是,全面性的要求可以使我們防止錯誤和防止僵化”[28](p419)。當前新聞媒體的快速報道、各級作協組織的紛紛成立、多種社交平臺的頻繁使用、大數據檢索與分析技術的進步、跨學科(或跨界)合作研究的逐漸增多,都為學者們研究網絡文學的“人”與“世”提供了便捷的條件。因此,研究者們應當也值得花一番“知人論世”式的“考據”功夫,將散落在各處的網絡文學材料或數據進行細致的梳理、分析,在掌握了較為全面的現象與較為充備的資源基礎上,再進一步開展系統而深入的學理研究、評判或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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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江紅 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