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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社會網絡與關系嵌入說
社會網絡與關系嵌入說是新經濟社會學的主要代表性學說。它們假定,個體的經濟社會行動是嵌入在人際關系網絡之中的,人們正是通過對關系資本的建構與利用達至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各種社會關系與社會網絡是屈從于個體理性的,關系人其實是理性人,關系嵌入本質上是一種弱嵌入,它并未否定經濟理性的客觀事實。在新經濟社會學領域,格蘭諾維特的探索最具代表性,其方法論關系主義原則的立論基礎是在被其稱之為“低度社會化”和“過度社會化”兩種視角間展開的。格氏指出,社會學家將個體的經濟行為視為一種社會化和制度化的過程,個人行為屈從于共有的價值與規范系統,受到文化與價值觀念的支配。這是一種過度社會化的觀念,持這一主張的典型代表人物是帕森斯。格氏反對帕森斯的社會學傳統,“十分貶抑對符號、價值、規范以及文化等等的學術關懷”。他試圖“推翻帕森斯所強調的模糊的社會系統概念,而將個人行動理論及如何鏈接他人行動的方式置于新理論的核心位置”,這個核心便是關系網絡,它使個人行為和總體的社會形態的鏈接成為可能。與過度社會化相反,新古典經濟學在認識人的經濟行為時,將人視為理性個體,個人行為獨立于社會關系之外,人類的一切文化與制度行為均可從理性個體的自利動機中得以理解,這便是“低度社會化”觀點。該觀點假定,生產、分配與消費行為完全不受社會關系與社會結構影響。格氏指出,無論是低度社會化還是過度社會化假定,都將社會性孤立的行動者作為行動與決定的中心,沒有處理好社會網絡與社會行動的關系。因此,對人類經濟行為的分析應當盡量避免過度與低度社會化的孤立問題。行動者有目的的行動實際上是嵌入在真實的、正在運作的社會關系系統之中的,社會網絡通過多種形式和途徑影響著人們的經濟行為。而嵌入性的基本內涵是:“經濟行動和經濟績效以及所有社會行動和社會績效,都受到行動者動態的社會關系和全面的關系網絡結構的影響。”[1]格氏以職業流動為例,比較了社會學和經濟學在分析個體經濟行為上的差異。他指出,這兩個學科在看待勞動力市場中行動者的跳槽行為時,都堅持方法論個體主義原則,從個人行為及其動機入手,來分析求職者通過何種手段來達致跳槽和轉業的目的。不同之處是,社會學強調個人的求職流動嵌入于社會關系之中,受到社會網絡的限制,而經濟學則堅持社會孤立性假說,認為個人的經濟行為可以脫離于社會關系網絡的限制,強調是受雇者的個人傾向、經濟動機、人力資本、升遷機會等因素決定了其跳槽或轉行。格氏認為,經濟學的解釋不符合真實情況,個人的職業生涯及工作流動是嵌入在社會關系中的,一個人的求職及跳槽經歷取決于他認識的人的數目及在工作中同這些人的關系狀況。同樣,經濟學中的隱形契約、有效工資論將勞工行為視為一種社會孤立性行為,將員工和雇主視為陌生人,將他們的關系從社會組織網絡中抽離出來,忽視了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熟識關系。在企業中,通常情況是,那些靠著關系獲得職位的人已建立了工作上的非正式關系,這種關系促進了雙方之間的信任。從社會學視角看,職位升遷的決定與行動嵌入在非正式的交換網絡中。格氏關于關系人與職業生涯的經驗研究是其方法論關系主義原則最具代表性的嘗試,被視為新經濟社會學的第一個范例,體現了他將個體經濟行為與網絡關系、微觀層次與宏觀層次加以鏈接的理論野心。他力求解答的基本問題是:人際關系如何建立和維系,如何利用這種關系傳遞信息、關系人如何從網絡中獲得信息,這種關系是強的還是弱的,其本質是什么。基本觀點是:人際關系在求職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個人高度依賴其現存的個人關系特別是由弱關系構成的關系鏈來獲取求職信息。個人關系是尋找工作的主要方法。大多數被訪者指出,更好的工作是通過弱關系即工作關系和其他關系找到的。在個人求職經歷中,弱關系往往比強關系更有效。弱關系比強關系更有利于信息傳遞,對個體的經濟行動更為有利。強關系是群體內部的紐帶,組成者之間的相似度高,他們之間的信息的重復性也高,通過強關系傳播的信息更可能限制在較小范圍內;而弱關系是群體間的紐帶,其中的信息傳播由于經過較長的社會距離,能使信息流行起來,弱關系充當了信息傳遞的橋梁。在群體關系中,弱關系更能擴大自身的關系網絡,連接不同群體的成員,從而能獲得更多的求職機會并找到更好的工作。弱關系的引入建立了一座鏈接微觀至宏觀、個人經驗與社會結構的橋梁,形成了一條解釋個人經濟行為的因果鏈條。
二、社會資本理論中的形式主義傳統
以普特南、林南等為代表的社會資本理論,強調將關系視為一種結構性社會資源,當作一種能為行動者帶來價值增值的新型資本形態。這種資本嵌入在社會關系、社群組織、社會群體、權威關系之中。與新古典經濟學中的人力資本相比,社會資本突出個體行動與社會關系的鏈接,強調社會關系對個體行動的意義。與格蘭諾維特等為代表的嵌入性關系相比,社會資本理論更明確地將人情關系作為一種能夠帶來價值增值的社會資源凸現出來,彰顯了行動者的主體性與目的性。社會資本理論從個人及其行動出發,探討行動者如何利用各種社會資源來實現自身利益。這些學者認定,在社會行動中,行動者是理性人,其行動的目的是在確保“資源損失最小化”的基礎上,謀求“收益最大化”。林南是社會資本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他以個人及其理性選擇為出發點,在個人行動和社會結構互動的基礎上,試圖回答:行動者為了在工具性行動中獲得回報,如何在社會關系中投資,如何獲取和使用嵌入在社會網絡中的資源。林南指出,社會資本是“行動者在行動中獲取和使用的嵌入在社會網絡中的資源。”它是在關系中獲得并能帶來更好回報的資本形態,包含兩個重要組成部分即嵌入在社會關系而不是個人中的資源、這些資源的獲取和使用取決于行動者。同人力資本一樣,社會資本是行動者提高目的性行動成功的可能性的投資。不同之處是,人力資本是通過教育培訓等方式對個人能力的投資,而社會資本則是在社會關系中的投資,通過社會關系可以使用和借取其他行動者的資源。林南的社會資本概念包含了三個基本含義:社會資本植根于社會關系之中,不能離開社會關系談論社會資本;社會資本是可以增值的資源;社會資本不僅是嵌入在社會關系中的資源,而且是人們為了獲取各種效益的投資行動。[2]行動、社會關系和資源構成了社會資本的基本結構要素。首先,資源及其利用是社會資本理論的核心。一般而言,行動者即個體或由個體組成的集體都會采取行動維持和獲得有價值資源,促進自我利益。維持和獲得有價值資源是行動的兩個主要動機,而且維持資源比獲得資源更重要。其次,這些有價值的資源是嵌入在等級制結構和網絡結構之中的。資源的嵌入性與社會位置、權威關系、互動規則和位置占據者等結構要素相關,它們形成了一個密切相連的連續體,共同對行動者動用社會網絡資源產生影響。第三,行動是社會資本得以運轉的動因。行動者建立和維持社會資本、加強社會互動的目的在于從行動中獲得益處并增進其福利。行動者通過行動直接或間接地從社會關系網絡中獲得社會資源。林南更關注目的性行動對行動者的意義,因為這種行動指導著社會互動。為評價互動在社會行動中的意義,林南將行動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分為“同質互動”與“異質互動”[3]45-46。前者以擁有相似資源的兩個行動者之間的關系為特征,揭示了情感、互動與共享資源的三角關系,這些資源包括財富、聲望、權力和生活方式等。行動者之間的共鳴與共同關心促進了同質互動。異質互動表述的是擁有不同資源的兩個行動者之間的關系。與同質互動相比,異質互動要求付出更多努力。行動者參與異質互動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回報,這意味著要超越自己的社會圈子,需要高代價的互惠承諾并向搭橋人提供資源。最終,林南的社會資本理論關注的是:“嵌入在個體的社會網絡中的資源,以及如何獲取和使用這些資源使個體獲益。”[3]54資源是投資活動的對象,關系網絡是投資活動的場所,而個體及其行動則是投資者及其活動。林楠認為,社會資本包含了三個過程:社會資本中的投資、對社會資本的獲取和動員、社會資本的回報。社會關系包含了宏觀的結構位置和中觀的網絡位置。行動者依靠行動和社會互動同嵌入在關系網絡中的資源連接在一起,通過動員社會資本,使其實現資本化的轉化,最終為其帶來資源的增益與回報。林南沿著微觀———中觀———宏觀自下而上的分析路徑,從微觀的個體有目的的社會行動開始,逐漸上升至社會網絡和社會結構層面。微觀層面上,社會資本是行動者在工具性行動中用來獲取嵌入性資源的實際聯系。中觀網絡層次上,強調的是個體如何獲取嵌入在集體中的資源。宏觀層次上,強調的是工具性或表達性行為所具有的結構意義,并受到結構性位置的限制。
新經濟社會學始終將關系或社會網絡視為個體經濟行動的重要資源看待,從個體行動的關系論立場出發,力圖超越政治經濟學對人類經濟行為的認知局限,拓展人類經濟社會行動研究的新視野。新經濟社會學試圖將行動者的微觀行動與宏觀的社會結構鏈接起來,以彌合方法論個人主義和方法論整體主義之間的鴻溝。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超越了古典政治經濟學和新古典經濟學對于人類經濟行為的認知?要回答這個問題,有必要從理論硬核、知識論、價值論和方法論等層面對新經濟社會學進行范式反思,并在這種范式反思的基礎上,培養我們的“范式自覺”意識,進而推進中國經濟社會學的發展。我們將再次以新經濟社會學的主要開拓者格蘭諾維特的理論觀點為典型范例,來說明這門分支學科在認知人類經濟社會關系時所陷入的范式困境。之所以選擇格蘭諾維特作為典范,是因為其經濟社會思想在新經濟社會學范式中最具代表性。甚至可以說,認清了格蘭諾維特思想的誤區,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認清了新經濟社會學面臨的范式困境。格蘭諾維特試圖從關系主義方法論視角,展開對個體經濟行為的研究,其理論抱負是超越“低度社會化”與“過度社會化”視角,建立經濟行為分析的“第三種”研究思路。然而,格氏對上述兩種視角的處理存在簡單化傾向,甚至為了論述其關系主義的合理性,故意歪曲經濟學與社會學的一些基本理論觀點。如他將斯密視為低度社會化的主要代表。但斯密在談到個體的經濟行為時,強調了經濟行為的道德與社會基礎。同樣,格氏在認識帕森斯的觀點時,同樣也存在著簡單化和片面化傾向。在帕森斯思想中既包含著個人自主的社會基礎,又包含著社會秩序的多元基礎,行動既是個體的,又是社會的。帕森斯的理論是在與各種理論傳統,特別是在同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傳統進行激烈對話的基礎上形成的,他一直未放棄整合兩者的努力。帕氏一方面強調集體規范對個體的滲透,一方面又突出個體自發意志的意義,認為規范的相互滲透作用是由兩個個體分享共同符號并使之內化的過程造成的。帕森斯認為,就像離散的個體是一種不可能發生的社會事實一樣,無序的社會行動也是不可能發生的。符號的相互滲透意味著,個體之間必然會存在著某種確定的秩序要素。個人行動受內化于其中的規范制約,服從于個人意愿的調整。
格氏在對帕森斯的思想進行批判時,并未認真對待帕森斯的理論精神,他對過度社會化問題的解釋十分草率。格氏所說的關系嵌入本質上是一種形式嵌入,從未否定方法論個體主義中關于理性個體、經濟理性與市場自主性的假定。他關于經濟行為的嵌入性分析強調的是行動者如何利用各種關系來實現自身的行動目的,關系是為個體理性行動服務的。在他筆下,求職者是自由人,是能夠為了達致經濟目的而建立、維系和利用關系的經濟理性人。不論是強關系還是弱關系,均為個人的經濟需要與目的而存在。因此,如果說新古典經濟學說中的理性人、經濟理性、市場自主性等要素,構成了市場經濟的“硬核”。格氏所修正的,其實僅是市場“硬核”之外的保護帶,沒有從根本上動搖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根基。格氏在個體行動的基礎上,引入了社會網絡變量,并探討了社會網絡如何影響經濟行動、社會結構如何產生經濟績效等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補充和修正了形式經濟學的一些假定。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貝爾特認為,格氏的嵌入性思想與其說是對經濟學的批判,不如說是對經濟學的補充,他似乎在提醒經濟家,在考慮經濟行動時,應當關注社會網絡。他的理論并未沒有提出一種目的性與策略性行動的理論,僅僅補充了經濟行為分析的某些變量。[5]斯威德伯格也指出,“網絡分析方法并沒有形成一個關于到底何謂市場的完整理論,而是構建了一個探索社會關系的一般性方法。人們為什么從事交換活動,市場在何種情況下被建立等,都沒有被包含在這一理論當中。”[6]Krippner指出,格氏試圖超越原子化個人的假設,但卻陷入了經濟學設定的模型中,將經濟從社會中分離出來了。嵌入性觀念假定,市場世界可以脫離社會而存在。但即便從理想類型看,市場也不可能不受時空限制,它本身就是一種典型的社會制度,反映了一種復雜的政治、文化和思想的煉金術。因此,以格氏為首的網路理論家盡管清晰地驗證了市場,但社會內容卻從社會結構中蒸餾了。他指出,格氏試圖在低度社會化與過渡社會化之間尋求一條認識經濟行為的中間道路,但卻堅持將經濟與社會的本質分割開。這個問題在經濟社會學領域產生了一種悖論現象:研究者既可以放棄市場領域而研究社會領域中的經濟過程;也可以將市場視為一個自治的理論實體來研究,而清除所有社會因素。因此,嵌入性概念對提升市場社會學的理論化水平貢獻甚微。[7]倪志偉等指出,雖然格氏為經濟生活的研究奠定了基礎,但他對人際關系和網絡結構本質的片面認知限制了經濟社會學的分析視角,無法解釋與經濟相關的國家、法律、規則、契約、產權等制度,也無從解釋維系交易的各種組織制度和與社會規范相關的各種非正式制度。如果缺乏制度性因素的考慮,這種網絡嵌入的觀點在解釋力度上就會受到限制。格氏試圖為個人行動建構一種社會基礎,但他對網絡與制度之間關系的理解是膚淺的。在倪志偉等看來,個體的關系網絡除了正在進行的社會互動外什么也不是。這些網絡牽涉到動態的社會過程,而不是靜態的社會結構。格氏的嵌入說缺乏對行動機制的闡釋,這種機制可以解釋為什么經濟行動者有時候為了獲取經濟利益而脫離持續的網路。
最后,格氏忽視了經濟形式的多樣性,忽視了文化因素和社會因素對經濟行為的影響。雖然他也提及社會因素,但它基本上等同于社會網,顯然簡化了社會這一概念的豐富內涵。對此,格蘭諾維特曾進行了認真檢討和反思,他指出,社會網絡分析犯了兩個致命錯誤:一是將很多精力放在追求網絡分析的細枝末節和因果性分析上,卻對社會理論面對的重大社會問題缺乏敏感性,忽視了經濟關系中的文化、政治以及制度框架的重要性。實際上,社會網絡不可能獨立于社會建構和權力結構之外,經濟行為是嵌入于特定的政治、文化和歷史脈絡之中的;二是,嵌入性理論未能有效分析較大的文化及政治力量如何影響個人的行動與網絡。格氏的理論認知局限表明,新經濟社會學的關系主義方法論本質上是沿著個體主義的思路展開的,其理論分析的基本單位是理性個體,沒有實現對形式主義經濟學的超越和替代,而且缺乏對重大問題的理論關懷。關系人本質上是理性人,是為追逐私利而利用關系的人。社會關系一旦建立,似乎便成為了一種客觀的、靜態的網絡結構,一種可以用數理方法進行演繹推理、按照因果邏輯加以認識的資源。正如塞勒尼等指出,嵌入性觀點將社會結構萎縮成關于網絡的“方法論個人主義”,所有這些智識上的選擇,都包含了對理性選擇理論和新古典經濟學的含蓄讓步。在有限理性的假定下,模仿是理性的,網絡是被理性個體操縱的資源,而嵌入性不過是在理性選擇旁邊加了個括號,亦即假設所有其他的東西都是平的。因此,格氏所主張的嵌入性觀念不僅忽視了階級的差異,而且忽視了社會轉型和社會變遷的歷史意義,收縮了經濟社會行動的時空范圍。
但實際上,建立在人際互動基礎上的社會關系本質上具有理性與情感、工具性與表達性、歷史性與共時性、流動性與易變性等特征,受到特定的文化傳統與社會制度的限定,更難加以量化和客觀化。因此,關系所能提供的僅僅是對紛繁的日常生活的一種可能的分析方法。[10]總之,新經濟社會學明確以方法論關系主義為取向,來彌合方法論個體論與整體論、低度社會化與過度社會化之間的內在張力。關系存在于個體與社會、個人與集體、經濟與社會之間,是開啟個體與社會、行動與結構之張力的中間路徑。然而,通過分析發現,這些學者主張的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本,本質是建立在微觀基礎上的人際互動產物,是經濟人為謀求私欲而與他人互動的結果,是一種工具理性關系。當這些學者將關系視為一種客觀結構、一種資源和資本時,表明這種分析理路已經陷入形式分析所追求的強調客觀性、普遍性和一般性的思維困境之中。依照新經濟社會學的理解,關系本身是一種客觀性資源,這種資源能超越時空限制,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制度中,其發揮作用的機制都是一樣的。所不同的僅是其表現形式而已,即在有的社會中發揮作用的是弱關系、而在其他社會中可能是強關系。在新經濟社會學的理論表述中,關系成為了理性行動者謀求自身利益而啟動的社會資源,是嵌入在經濟社會行動之中的資本形式。因此,新經濟社會學非但未否認經濟理性與經濟交往的客觀事實,反而賦予了這種理性更豐富的現實基礎,如關系理性、社會資本等。它強調的嵌入性,更確切的表述方式是:關系是嵌入在經濟社會行動之中的,是理性行動者實現個人私欲的工具。這種嵌入性觀點未從根本上動搖新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學科基礎。
四、實現中國經濟社會學研究的“范式自覺”
以社會資本、經濟社會行動和關系網絡為關注對象的新經濟社會學,已淪為了“新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女仆”。該學科幾乎不加質疑地將形式主義作為其學科基礎,去探究人們之間的經濟社會關系。從格蘭諾維特開創的社會網絡理論到以普特南、林南等為代表的社會資本理論,這些學者一以貫之的主線,便是將個人主義的價值承諾和方法論個體主義原則蘊涵于其理論分析之中,從個體理性與行為出發,展開對人類經濟行為與社會關系的探討。他們堅持以個人利益和關系理性為中心的分析取向,認為個人的經濟行為是一種指向他人、并在社會互動中謀求利益的社會行為。新經濟社會學并未從根本上修正、顛覆和取代政治經濟學的知識傳統。在對個體經濟社會行為進行分析時,這些學者自覺或不自覺地陷入政治經濟學的學術理路,淪為了其附庸和陪襯。新經濟社會學研究范式并非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其本身是存在認知局限的。這種局限既反映了西方理論范式本身的認識論困境,也為中國本土經濟社會學的重建提供了新的歷史契機。面對新經濟社會學理論傳統,我們一定要清晰認識到這種理論的知識論、價值論、方法論背景和各種理論之間承前啟后的關系,弄清這些理論傳統的社會文化與制度語境,把握理論的適應性、時間性與空間性問題。中國經濟社會學的發展既要吸收和借鑒西方的知識體系,注重與西方學者進行對話。尤為重要的是,我們應當立足本土實踐,直接面對中國的經驗世界,深刻理解中國經濟社會關系的本質內涵,重視自身的理論知識傳統的積累,熟悉本土社會理論的知識傳承與延續關系,而不是對西方理論亦步亦趨,去創造一些完全脫離本土經驗、沒有現實基礎的新概念。只有這樣,中國經濟社會學才可能突破西方的理論邊界,并最終從知識論、價值論、方法論和理論硬核等層面實現自身學科的復興與重建。要實現這種復興與重建,當前最為緊迫之事,乃是我們應當具備一種“范式自覺”的素養。
只有具備“范式自覺”素養,才能真正扎根于本土經驗實在,對自身的理論知識及其傳承關系進行凝煉,和西方學者站在互為主體性的立場上進行平等對話,最終實現本土經濟社會學在知識論、價值論、方法論和理論硬核等層面的真正復興。一個具備“范式自覺”素養的人,首先是一個對西方范式傳統具有清晰認識的人,更是一個對本土社會科學的知識傳統和中國本土社會經驗爛熟于心的人。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承擔起本土經濟社會學重建的重任。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真正為中國本土經濟社會學的成長做出實質性貢獻。“范式自覺”要求我們對過去的知識傳統給予更多的保護、尊重和關注,應當重視社會科學知識的傳承和新舊交替的過程。不應將“范式自覺”簡單地理解為一種保守或守舊的情結,而應當視為一種嚴謹的學術風尚和治學態度,一種正確對待社會科學知識傳承的態度。“范式自覺”不僅強調理論的創新,更強調知識的延續和一脈相承的關系,強調理論知識與知識論、價值論和方法論之間相互建構的過程。本土經濟社會學的重建需要幾代人沿著一定的知識理路的艱辛探索,需要一點一滴的長時段積累。在此,我們發出“范式自覺”的呼吁,希望有更多的學者參與到范式重建問題的討論中,從中國經驗的實踐和理論知識的傳統中尋找中國經濟社會學知識的增長點,實現這門學科的重建與復興。
作者:馬良燦 單位:貴州大學